一如我所期望的,時間流逝之快,讓我無暇想太多事。然後期末考就這樣結束了;考完試後,我回寢室打包行李,打算回老家過寒假。

 

我跟阿妙依然沒有說話。在期末考之前的幾週內,我每個週休都坐電車回家,成了史上最乖的孝女。除了我弟偶爾抱怨我比他這個要考大學的準考生還用功之外,其它並沒有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事情好說。

 

只是每個週末,康寶庭並沒有跟我一起坐車回家,但他卻都知道我在家。時間只要一到星期六的中午,他一定會來我家樓下大喊我的名字找我。

 

除了偶爾一起去以前的高中散散心之外,我有時還會跟他一起到文化中心的圖書館唸書,準備期末考。

 

在這個過程裡,我媽莫名其妙地成了最樂在其中的人。我不曉得她為什麼只要看到康寶庭便笑口常開地,可能是因為以前假日只要我一回家,我媽便會煮好料給我吃──我弟也常常因為這個跟我抱怨。什麼四物雞、香菇雞,一定是只有我回家才會煮。而且一煮就是一大鍋。

 

當然,煮那麼一大鍋,通常都會吃上好幾天;吃不完壞掉就相當浪費,但只要康寶庭一出現,順便來我家當「食客」,我媽就省去了倒廚餘的想法,與動作。

 

我的意思並不是在講康寶庭是垃圾桶──只不過我一直覺得他食量不小,好像怎麼吃都不會胖一樣。於是清除「廚餘」的工作,就都交給他了。

 

「那是因為我有在打球嘛。」康寶庭總會這樣回答。「哪像劉于淳妳都喜歡窩在旁邊,根本不運動。」

 

期末考前某一天,吃完午飯後康寶庭騎腳踏車載我去兜風。我想他跟阿妙是同一個社團,應該多多少少知道阿妙的近況。我用試探的語氣問他阿妙最近的生活如何,有沒有在準備期末考等等。沒想到他竟然這樣跟我說:「阿妙跟妳同班耶,這個問我沒道理吧?」

 

「我就是不敢跟阿妙說話嘛。」我小聲地回答。

 

「哎呀,別煩這種事情了。先把期末考考好再說吧。」

 

我覺得比較神奇的是,康寶庭竟然沒有罵我麻雀或是膽小鬼。

 

到了文化中心的圖書館,我跟他找了一個分別坐在對面、但是有隔著一片高木板的書桌,各自坐下。

 

大概坐了兩個小時,我唸得有點累,起身想要去上廁所,才發現康寶庭竟然趴在桌子上睡著了。大概是因為木板有點高度,平常坐著看不見對方的臉,所以我一直沒有發現康寶庭在打瞌睡。

 

本來我想要叫他起床,但我看到他桌上的力學通論課本是打開的,大概是書本太乏味了吧,大一的時候本來就是會唸通論的東西,這時候我才查覺到康寶庭唸土木系。他的課本上有張書籤般的紙條,我湊過臉去看,發現上面寫著一段詩般的句子。

 

 

     暗紫色的果成熟於深秋。

     我在菩提樹下呢喃,初試啼聲。

     裸裎的脈,從印度遠道而來。

     披針葉,肉被蝕空。

     只剩下傲骨的軀體。

     飄零不斷,但終究塵埃落定……

 

 

那的確是一張書籤。用淺綠的粉彩紙裁成四分之一A5的大小,上面用小楷這樣寫著:「暗紫色的果成熟於深秋。我在菩提樹下呢喃,初試啼聲。裸裎的脈,從印度遠道而來。披針葉,肉被蝕空。只剩下傲骨的軀體。飄零不斷,但終究塵埃落定……」

 

什麼嘛?這個康寶庭也學人家寫詩,這樣浪漫有情懷啊。我第一次這樣覺得,雖然寫得不算矯情,但這不是他的風格吧。我噗嗤地笑了出來,卻把趴在書桌上的康寶庭吵醒了。

 

「妳笑什麼?」睡眼惺忪的康寶庭打開眼睛看我。

 

「沒事學人家寫什麼詩?」

 

「通識課期末要交的報告啊。」

 

「有那麼多課不修,沒事修什麼現代詩選啊,你不是最喜歡運動,怎麼不修壘球或游泳?」

 

「妳還不是一樣跑去修什麼本地樹木學?」

 

「那可不一樣,那是我的輔系耶。」

 

「還不是都一樣……」

 

正當我跟康寶庭一人一句你來我往的時候,有個館員走過來對我們兩個說:「同學不好意思,請你們小聲一點。」

 

這時候我跟康寶庭的唇槍舌劍才停止,大概是太丟臉了。他端正坐好,假裝沒事地繼續唸書,我則是轉身往女生廁所去。

 

一直等到圖書館下午五點閉館,我們才回家去。我又坐在康寶庭的腳踏車後座,風吹亂我的頭髮。我突然想到一件事,於是問康寶庭:「你怎麼知道我有回家啊?」

 

「我昨天晚上回家,經過妳家,看到妳房間的燈亮著啊。」他說。

 

「難道平常都不會亮嗎?」我問他。平常我不在家,我房間的燈應該是不會亮才對。因為我都會把門鎖上,免得我弟跑到我的房間找麻煩亂翻東西。如果平常我不在,燈亮的話大概就是見鬼了;雖然知道這個道理,但我還是試著問他。

 

但他沒有回答我。我想他大概覺得我的問題很無趣吧。

 

「以前在唸高中的時候,妳大概一到十點就會熄燈,跟宿舍裡的教官一樣準時哪。」後來他想了一下,這樣回答道。

 

「為什麼你知道啊?」我突然覺得康寶庭好像很瞭解我。

 

「我家跟妳家就離隔壁一條街而已啊……」康寶庭說。我想他接下去應該會罵我上了大學,個性還是很遲鈍諸如此類的話。但我打斷他,因為我覺得不可能離那麼近我竟然不知道。然後我叫康寶庭告訴我,他家在哪。

 

結果他把腳踏車停在我家樓下,並叫我轉頭。他告訴我,他家是對面巷子裡的第二間。

 

這哪是離隔壁一條街?這根本是在對面而已!只不過因為康寶庭他們家是公寓,出入的人比較多,所以我比較沒注意到罷了。

 

「我重考那年,唸書唸到累了便看著妳的房間,因為我的房間窗簾一打開就可以看到妳的房間喔,妳大概不知道吧。」康寶庭說著。「好像在期待妳房間的燈亮,然後到晚上十點熄燈。我知道那不可能,但感覺好像只要看著妳的房間,我就可以順利考上一樣。」

 

這根本是癡人說夢,哪有可能看我的房間就可以考上大學啊?如果真的有那麼神奇的話,我就要收門票了。只是現在我有點在意,因為從他的房間裡面可以看到我的房間啊,不知道我忘記關上窗簾的時候,有沒有做了什麼奇怪的事,或是被他看到我隨手用鯊魚夾,夾住頭髮的歐巴桑髮型哪。

 

「難道你第一年沒有考上大學嗎?」我問。

 

「有啊。」康寶庭回答我,並且說了一間默默無聞的私立大學。「其實要繼續唸下去也不是不行,只是唸得不開心,那不是我想要的。早上還要早起作功課,學校很小,根本與唸高中時差不多,也沒有那麼熱鬧的社團活動,那真的算不上是大學生活啊。」

 

所以就決定重考了。康寶庭這樣說。

 

「原來是這樣啊……」時間拉回整理行李的現在。我想著康寶庭在文化中心圖書館唸書的樣子。不知道他期末考考得如何?突然想到,康寶庭那天跟我說的,他說他晚上回家看到我的房間燈亮著的事情。我靈機一動,想到或許他都是坐那班最末班的電車回家的吧,因為我曾經在那班末班電車上面遇到他。

 

我一邊想,一邊大包小包地把東西整理好,把在家用不到的、該收的東西收到衣櫃裡面,然後再把床舖地板都清過一次,接著慣性似地搭上了那班最末班的電車。

 

我想我應該會再遇到康寶庭吧。結果我錯了,我並沒有再遇到他。因為末班電車的乘客比較少,我還早到了,因此下意識地到每個車廂去尋找他,最後還是沒有找到。沒辦法,我只好選擇一個好位置,把行李放好,打開iPod,聽著龍貓學長最不愛的流行歌曲。

 

突然間,我覺得我好蠢喔。竟然為了想要跟康寶庭一起坐電車,特地坐了那麼晚的車子,結果還遇不到。要是告訴別人,別人大概會笑死我吧?會說為什麼不直接打電話給他,問他要坐哪班車,這樣不就好了?

 

問題是這樣做我會不好意思。畢竟在高中的時候,是我自己避不見面的。現在怎麼好意思主動接近他,這樣可是會被人家誤會的耶。

 

只是我對自己的感覺也不清楚。我只是有時會想要依靠他,或許只是因為我自私任性地,認為他應該要瞭解我吧?

 

一直想著這樣的事,真的好煩哪。於是我放任身子沈浸在流行歌曲的世界裡。唱了兩輪之後,電車終於到達了終點站。我收起iPod,大包小包地拎下了車,結果一出車門,就看到那個我驅使我坐末班電車的人。

 

「康寶庭!你怎麼會在這裡?」我驚訝地問他。我明明每個車廂都去找過了啊,都找不到他。為什麼他也會坐上這班車,我怎麼想都想不透。

 

「我去了另外一個校區,所以是在另外一個站上車的。」康寶庭這樣回答我。這個時候的我可管不了那麼多,只顧著把自己手上的行李,全部都交到他的手上。

 

「為什麼妳那麼晚才回家啊?」康寶庭接過我的行李,順口這樣問我。我什麼都沒有回答,只顧著走在他後頭,催著他走快點。我心裡這樣想著:「我累了,要回家睡覺了。答案不重要,只是……你看不出來我的用意嗎?」

 

我看著他大包小包的行李,揹的拿的都有,有我的也有他自己的,一副要離家出走的模樣。襯著月光,我突然感嘆起來:「我展開雙翼飛翔,你也隨之嚮往,成長……」

 

「什麼?」康寶庭回頭看我。

 

「沒有啦,我們趕快回家。」

 

明月幾時有,把酒問青天。或許我不會喝酒,但現在我終於瞭解到,什麼叫做「但願人長久,千里共嬋娟了。」

 

原來,愛情就是這麼一回事。只是要讓我付諸行動,恐怕還要熬上好一陣子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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